子期、伯牙“高山流水遇知音”的歷史典故是中國古代文化史上的一段佳話,對后世樂論、畫論、文論等都產(chǎn)生了深遠影響。劉勰的《文心雕龍·知音》中,“知音”被賦予讀者能夠?qū)ψ髌酚兴形颉⑸钊肜斫?,并探得作者?chuàng)作本意的文學批評意味。《文心雕龍·知音》不僅深入探討了知音難覓、批評難為的原因,而且還相當全面地論述了文學批評的標準、特點、方法,以及文學批評家應具備的素養(yǎng)和態(tài)度。而這些超拔之見,時至今日仍然具有諸多重要的啟示意義。
回歸文學:重塑“文學感”
文學評論家孟繁華在談及當下文學批評現(xiàn)狀時曾說:“這樣的文章什么都有,有哲學、社會學、歷史學、心理學、版本學、文獻學等,就是沒有文學。”不僅如此,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謝有順在談及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文學批評時也曾直言:“在談論文學問題的時候,只能從性別、種族、知識分子、消費文化等角度來談,唯獨不愿從文學立場來觀察問題,審美感受的辨析更是成了稀有之物?!焙我晕膶W批評沒有了“文學”?究其根本原因恐怕在于“批評主體的貧乏”。
然而,這并不意味著知識概念和理論能力的匱乏,實際情況可能恰好相反,20世紀80年代以來文學批評領域潮流更迭、觀點紛呈?;蛟S可以說,正是因為過于“富?!钡睦碚摳拍?,造成了批評家的感受惰性和批評慣性。如何處理這個問題,劉勰《文心雕龍·知音》中早有答案。
在劉勰看來,文學批評并非易事,正所謂“音實難知,知實難逢,逢其知音,千載其一乎”。造成“知音難覓”最為重要的原因便是“文情難鑒”,也就是說,文學作品所蘊含的復雜的思想感情并不容易被清楚察知。劉勰深諳文學藝術是一項人類精神性、情感性的活動,也深知這種活動如海洋“冰山”,暗流涌動、全貌難窺。故而,批評家需通過“操千曲而后曉聲,觀千劍而后識器”的“博觀”操練,才有達成探幽文學思想情感全貌的可能。
“操千曲”“觀千劍”實際上強調(diào)批評家要返回文學,返回到文學作品和文學現(xiàn)場,廣泛閱讀、用心感受,并最終達成一種條件反射似的“文學感”。人們津津樂道足球明星、籃球明星等通過異常刻苦的訓練而習得的良好“球感”,其實文學藝術批評也需要通過發(fā)自內(nèi)心熱愛的閱讀錘煉、感受淬煉而達到一種良好的“文學感”。這種“文學感”是不訴諸任何理論依憑的文學在場感,是不被任何概念闡釋所掩蓋的情思共鳴感,更是文學批評家走進作家精神世界的生命共通感?;蛟S只有回歸文學,重塑“文學感”,才能達到劉勰所強調(diào)的“圓照之象”的批評境界。
回歸文本:重塑“體悟感”
在劉勰看來,“操千曲”“觀千劍”是進行文學批評的第一步。如要深入把握作品中的思想情感,還需要進一步回歸到文學文本中,而“披文入情”“沿波討源”便是回歸文本的重要法門。
劉勰在《文心雕龍·知音》中說:“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(fā),觀文者披文以入情,沿波討源,雖幽必顯?!痹凇渡袼肌菲杏种v:“思理為妙,神與物游?!笨梢钥闯?,劉勰深刻認識到文學作品的本質(zhì)是通過辭令塑造形象進而包蘊思想感情的語言文本。批評家如要探究作品中的意蘊,則需沿著文本的辭令進入作家的情感世界,還需進一步沿著情感的脈絡探究作家的精神世界。明代謝榛在《四溟詩話》中講:“爾心非我心,焉知我心之有得也。以我之心,置于爾心,俾其得我之得,雖兩而一矣?!边@與劉勰所談如出一轍,強調(diào)批評家應當以心換心地進入文本,以深切體悟的方式,追求與作家情感共鳴、心意相通。王國維也強調(diào)文學的創(chuàng)作與批評首先要有“入乎其內(nèi)”的感悟和體悟,才能有“出乎其外”的反觀與反思。
中國傳統(tǒng)文論十分強調(diào)文本體悟在文學批評中的重要作用,而當下的文學批評似乎逐漸遺忘了這一古典教誨。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興起的文化批評潮流更是對文學批評產(chǎn)生了巨大沖擊。誠然,文學歷來不是以獨立的方式存在,而是與經(jīng)濟、社會、文化等方面有著密切的關聯(lián)。然而,文學的文化批評中的“文化”,只能是一種視角和方法,并不能以文化批評來直接取代文學批評。暨南大學文學院教授賀仲明就認為,當下文學批評有一種傾向是“將文學作為泛文化批評的材料,以文化而不是文學為中心,甚至不以文學為出發(fā)點”,進而指出“它所關注的不是文學本身,因此,很少有對作品藝術性做細致分析的,也根本不談論文學審美性”。在這里,“以文學為出發(fā)點”實際上就是《文心雕龍·知音》中所講的“覘文見心”,而“對作品藝術性做細致分析”實際上就是《文心雕龍·知音》中所講的“披文入情”。去除所有外在的影響,充分發(fā)揮想象的作用,調(diào)動身心的全部感受,真正進入作品、體悟作品,這是批評家在解讀作品時的首要任務。
文學批評說到底應是圍繞“文學”,并以“文本”為出發(fā)點的批評。如要透析文本,應該建構的就是批評家對作品的“體悟感”。這種體悟感是批評家與作家兩心感應、相通相融的基石,是批評家與作家心意相通、情感相連的橋梁,更是批評家與作家精神共振、深層共鳴的保障?;蛟S只有回歸文本,重塑“體悟感”,才能達到劉勰所強調(diào)之“歡然內(nèi)懌”的批評體驗。
回歸文辭:重塑“語文感”
語言辭令是文學的媒介,文體結構是文學的骨架。因此,回歸文學、回歸文本最終應回歸到文辭之上。
《文心雕龍·神思》篇中說,“物沿耳目,而辭令管其樞機。樞機方通,則物無隱貌”,又言“馴致以繹辭”?!段男牡颀垺ぶ簟吠怀鑫膶W批評六觀:“一觀位體,二觀置辭,三觀通變,四觀奇正,五觀事義,六觀宮商?!逼渲小拔惑w”“置辭”“事義”“宮商”均與辭令文體相關。此外,《文心雕龍》還設有如《镕裁》《麗辭》《夸飾》《練字》等不少篇目專門討論文辭。在劉勰看來,“文辭”不論對文學創(chuàng)作抑或文學批評都至關重要,它是文學文本構成的根本。這種認知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產(chǎn)生了深遠的影響,從“兩句三年得,一吟雙淚流”“為人性僻耽佳句,語不驚人死不休”“披閱十載,增刪五次”等詩文表達中可見一斑。
令人遺憾的是,當下文學批評對文辭的重視程度遠遠不夠。文學批評似乎更熱衷于文學和心理學、文學和社會、文學和倫理等文學的“外部研究”,而有意或無意回避諸如文體、隱喻、敘事、節(jié)奏、結構等文學的“內(nèi)部研究”。這種批評導向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文學創(chuàng)作、文學批評中基礎“語文感”的退化。有研究者認為“語文感”就是語感和文化感的綜合。或許可以更進一步概括,“語文感”是語言感、文字感、文體感與文化感的綜合。其中,前三者是文學語言的形式,而文化感是文學語言的內(nèi)容。翻檢近些年的文學作品,尤其是一些網(wǎng)絡文學,有部分作品連基本的“語文感”都沒有,語言混亂、文字不通、文體冗雜,遑論審美性和藝術性。文學批評文章中也存在不少理論空話、虛假套話,甚至概念廢話,遑論切近性和引導性。
回歸文辭、重塑“語文感”,是希冀在古典文論的啟發(fā)之下,呼吁批評家和創(chuàng)作者對敘事、節(jié)奏、韻律、結構等文學的獨特表現(xiàn)形式重新重視。畢竟,文辭是文學存在的本體,離開了文辭,文學文本和文學批評便不復存在。
總之,劉勰十分重視文學批評和文學鑒賞,甚至認為如能對作品理解深入、鑒賞精微,便能產(chǎn)生如春日登臺、蘭香彌服的批評愉悅。但要抵達這樣的批評愉悅并非易事,除了需要規(guī)避“貴古賤今”“崇己抑人”“信偽迷真”的批評弊端,還需秉持“無私于輕重,不偏于憎愛”的批評態(tài)度,更需認認真真回歸到文學、文本、文辭之中尋求“照辭如鏡”“深識鑒奧”。當下文學創(chuàng)作者、文學批評家理應回歸到這些古典認知中重溫傳統(tǒng)智慧,并結合當下文學實踐的具體情境,積極尋求提升當下文學創(chuàng)作和批評質(zhì)量的途徑與方法。
(作者:李占偉,系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、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訪問學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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